鸟子石上能修禅

出门一笑大江横

鸟子石上能修禅

黄启键

当有空闲的时候，便想着到大自然中去看看。这次陪友人到高陂瓷区参观，我便提议顺便去光德镇鸟子石山走走。

30年前在大埔从事新闻工作时，常到陶瓷主要产区光德采访，但从未听说有鸟子石一景。多年前，一位前同事几次邀我到其老家看鸟子石，均未成行。这次便随心而动，念起即行。

位于大埔县最南端的光德镇，早已改变了上世纪80年代的模样。昔日沿山坡而建的龙窑浓烟滚滚，溪河流着淘洗瓷土排出的泥浆，光颓颓的山黄土裸露。而今的村庄，新建楼宇在青山绿水间多姿多彩地呈现，黑瓦白墙的客家民居大多维修一新，与静默的龙窑和破旧的瓦顶厂房，成为对比鲜明的时代印记。

从上漳郭莉英大道进入盘山路，有几段360度蜿蜒而上的山路，既考验车技也考量胆量。只有到了半山停车坪，才会缓过神来打量独特的山间风景。站在塑木板搭起的观景台面山望去，见山麓有几块巨石垒成一个大山洞。洞下有简陋的石灶、石桌以及锅碗之类野炊后遗留的餐饮用品。半山的巨石间露出寺庙的瓦顶屋宇。云雾缭绕，不见山顶。

沿着粗砺的登山石阶上行，几段转折弯道后便来到一开阔处。启明寺依山而建，雄踞在石坎上。泛黄而斑驳的石门框及石门柱，与颜色尚新的瓦梁木桁和白墙构成对比，标志着建于明代中叶、历经400年沧桑的古寺，香火不断、玉盏常明。解放前夕，这里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闽粤赣边纵活动地，而今先后被县、市、省列作文物保护单位。

寺左侧一座全由花岗岩石材构筑的六角凉亭“逍遥亭”特别显眼。顶上寄生着青苔与杂草，愈显石亭的古朴厚重。亭附近有一处清代摩崖石刻，刻着“别有洞天”。读着凉亭石刻楹联，远眺山河美景，一种寄情山水、超然豁达的开阔之感涌上心头。

逍遥亭附近有微型的长寿庙、玉皇宫，再往上走还有座文德宫。当地友人介绍，若走另一条山路，则可以抵达一座建在巨石空隙间的文石庙。古人归纳的“漳溪八景”，把祀奉文昌、魁星帝君的此景列作“君庙文阁”。这里一巨石上刻着的“溪山第一”四字，苍劲隽永，有传说是韩愈到潮州任刺史时手书，因无落款，无从考证。但从山石上留存的大量诗文石刻可以判断，此地文风昌盛由来已久。

还没看鸟子石，我不能停步。同行友人说腿脚不适，便在逍遥亭等待。越往上，此山巨石奇石多的特征越明显。途中有一座混凝土小桥架在石上，通往石头自然垒叠形成的石洞。靠近洞口，凉风袭人。据说，沿山洞可通往数十公里外的潮州市三饶镇。曾有探险队到此尝试，未能探明石洞究竟。石径绕行，路人已在多块巨石的悬空处竖置木棍，以期撑住他们。

一个刻着“鸟子石长寿石室”大石洞侧边，巨大的石块留有可供一人半蹲着前行的空隙。从这里爬出，站在倾斜的磐石上往上望，一只鸟状的石块匍匐其上。石鸟半展翅膀，探出头巡视状，鸟嘴半颌，鸟耳处似有羽毛飘起。鸟石前下方，一块竖立的巨石，仿佛是一位披着宽大斗篷的苍老道士，静默望着石鸟。

巨大的石壁上，刻着“诚心望鸟石”几个字。站在斜坪上试图从几个角度观望石鸟，并不能获得“东看似莲花、西看似苍鹰、南看似仙鹤”的观感。空间所限，只能从无任何雕饰的巨石感受大自然的神奇造化。在湛蓝天空下，隔着沟壑和树木的枝叶，看着不惊弓、不怕人、不动声色的石鸟，体验是其所是的质朴。

当地友人提示，若往上走可以看得更清楚，但到山顶需半小时。此时，已近中午12时，征得“逍遥”等候的友人同意，我迈开了向上的步伐。石径弯弯，布满落叶，每走一段，便好奇俯瞰，视线被树木浓荫遮挡着，只看到石鸟所在的巨石一角，再后来便什么也看不到了。慢慢地，山路没有了石阶，树叶下的粗沙不时使鞋底打滑，我牵着石斑木柔韧枝条或路旁木荷树的枝干攀行。

几次以为到顶，未料前方拐角处又有泥沙路。眼看一巨石横亘眼前，无路可走，石下却有一个铁梯斜靠着可供上登。一段斜径右侧，树木掩盖着悬崖，便小心翼翼地踩稳每一步，同时双手还得扯着一旁的树木枝干。心无旁骛，凝神聚力，行进在这寂寥的山间，听不到鸟鸣，也看不到鸟影。此刻，冒着汗，左膝盖隐隐作痛，脚步越发沉重，已忘记上得山来要看什么。在这陌生的空灵荒野，呼吸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，身心坦然安稳，情致闲适超逸。

山顶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平地，长满了杂草和灌木。依靠指南针，大体望见漳州平和、潮州饶平、梅州丰顺、龙岩永定四个方向的远山，山峦延绵消失在云雾迷蒙的天际线。鸟子石山顶海拔892米，离海拔1070米的光德最高峰横屏山斋公岽不远。环顾四周，根本无法靠近山顶边沿鸟瞰，所以无从看到石鸟的全景。登临至此，云更低、山更矮、人更高，心志更开阔。

下山的路途无负重之艰，但容易打滑，险境环生，步履却多了轻松。我想起两千多年前庄子著作中，摆脱狭隘执念而逍遥自在的大鹏鸟、超越嗜欲纷扰的鹓鶵、被不遵循客观规律的鲁侯养死的海鸟。庄子用浅显易懂的三只鸟故事寄寓遵循大道的哲学思想，至今仍值得回味。居于高处未能看到石鸟，并无丝毫失望，而是觉得，这样顺其自然更有乐趣。

与山上人迹罕至的空静相比，山下的光德镇上漳、下漳、九社、雷锋、砂坪、上寨、澄坑、上澄、富岭、上坪等村落，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息。光德镇拥有两条丰裕的一类优质瓷土矿带，早在元、明代就开始了瓷业生产，现在是大埔县青花瓷主要产区。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，多次窑炉改造淘汰了粗陋的作业方式，大大提高生产效率。现有50多家陶瓷企业和作坊，生产的仿古、工艺、日用瓷以出口为主。传统的工艺打造出了新业态，产能体量未见突飞猛进，但能工巧匠们珍惜脚下的优质资源，不肆意开采也不盲目扩张。已列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陶瓷烧制技艺，存续不息的窑火，自得其所。

40多年前，在虎山中学读初三时与我同班同宿舍的阿程，1982年高中毕业后，从学制模开始，在瓷厂干了14年后自创瓷厂，并把家安在瓷厂侧旁。他安于坚守祖辈传承下来的制瓷技艺。美欧客户连年不断的工艺瓷订单，给他沾满瓷浆泥水的日子带来熠熠亮光。当然，每个周末小孙子孙女到车间找他的欢声笑语，更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快慰。

行色匆匆间，我惊喜地拜见了恰巧借着春光回到老家的师长。他与妻子专程返乡多日，在屋后家山种树。撸起袖子，挽着裤脚，晒得黝黑的脸庞光彩泛亮，是其退休多年来我见到的最佳状态。被当地尊称“花姑”的一位女同学，未及见上。她毕业后扎根乡村当老师直至退休。两位同学先后到上漳拜访她，见她夫妻恩爱、儿女双全，过着安宁恬淡、精神富足的生活，分享给同学们的文字里流露出羡慕神色。

平常的光德行，看山看石，见人见事，意趣良多。平凡的日子，平和的心态，自有平实的快乐滋味。宋人陈颢的诗句“万物静观皆自得”，道出了人间处处有禅意的景况。对天对地，对人对事，心存诚与敬，就会发现视野角度会增宽、思考维度更多元、人生境界能提高。

与30多年前带着工作而来的繁杂不同，这次的行走是悠闲安逸的，但我依然用心。不是名山大川，也有独特韵味。排空内心的种种杂念，自我解构地驱逐庸常的妄想，不急不躁流连于这方山水风土，内心空净、澄明、舒畅。

置身大自然、人世间，享受天地的安和，体味人生的百态，追求心性的完善，便是禅悟天道的修炼。心无所恃，让虚静无我的心境契合自然的本真，时时处处，喜乐自生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2023年3月27日河南郑州金水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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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出门一笑大江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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